滨海市的深秋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,夜雨敲打着城北“观澜国际”别墅区的落地窗,发出密集的“嗒嗒”声,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。
刑侦支队队长吕严推开车门时,冷风夹着雨丝灌进衣领,他下意识拉紧外套,抬头看向那栋亮着零星灯光的独栋别墅——这里是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赵明德的家,此刻却弥漫着与奢华格格不入的死寂。
“吕队,您来了。”辖区派出所民警快步迎上来,脸色发白,声音发颤,“现场保护得很完整,报案人是赵明德的妻子,她在娘家住了半个月,今晚九点多回来,一进浴室就发现……”民警没再往下说,只是指了指别墅二楼亮着灯的窗户。
吕严戴上乳胶手套,示意法医团队跟进,自己则踏着玄关处未换的湿鞋走进客厅。
奢华的水晶吊灯将空间照得如同白昼,昂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脚步声,却吸不走空气中浓郁的气味——勃艮第红酒的醇香里,混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,越往浴室走,气味越浓烈。
浴室门虚掩着,吕严推开门的瞬间,瞳孔骤然收缩。
巨大的大理石浴缸占据了浴室一半空间,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赵明德仰面浸泡在暗红色液体中,深灰色西装毕挺,真丝领结端正地系在颈间,双手交叠放在腹部,若不是那张青紫色的面庞和圆睁的、布满血丝的双眼,他看起来就象只是在浴缸里醉酒小憩。
浴缸边缘散落着数十张百元钞票,水面上还漂浮着更多纸币,红色的酒液顺着钞票纹路漫开,像某种怪诞而讽刺的装饰。
“红酒?”吕严皱眉,目光扫过浴缸边的空酒瓶。
“是拉菲古堡1996年份,市场估价超过三万。”先期抵达的江飞燕从浴室角落直起身,她戴着口罩和手套,指尖捏着那只空酒瓶,眉头拧成川字,“更讽刺的是这些‘钱’。”她用镊子夹起一张湿透的纸币,对着灯光举起,“你看,全是银行用来练习点钞的练功券,连编号都是重复的。”
法医老周蹲在浴缸边,正用棉签擦拭赵明德颈部的皮肤,他抬起头,神色凝重:“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21点到24点之间,死因是溺亡,但颈部有轻微淤痕,应该是被人按压过,导致他无法挣扎。另外,胸口的刻字是生前所致,刀具非常锋利,手法精准,下手的人可能有解剖或外科基础。”
吕严走近浴缸,视线落在赵明德的胸口——他的白色衬衫被整齐划开,露出的皮肤上,两个工整的楷体字渗着暗红的血丝,笔画边缘甚至带着细微的描边,象是精心书写的作品,那两个字是:“贪婪”。
“报告!”年轻的警员声音从门口传来,他提着勘查箱,脸色苍白,显然是被现场景象震撼到了。“吕队,浴缸底部发现这个。”他快步走到浴缸边,戴着手套的掌心托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雕像——那是一尊蒙眼女神象,女神一手持天平,一手握剑,底座上刻着一行细小的拉丁文:“fiat jtitia ruat cae”(即使天塌下来,也要实现正义)。
“正义女神象……”吕严深吸一口气,雨水带来的湿冷仿佛钻进了骨头里,“立刻通知罗组,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,背后绝对不简单。”
凌晨三点,黑冰组指挥部依旧灯火通明。
罗飞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前,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赵明德案的现场照片,他双手背在身后,眉头紧锁,沉默地看着那张漂浮着练功券的浴缸照片,空气里只有键盘敲击的“嗒嗒”声。
“罗组,赵明德的生平资料整理好了。”杨宇将一份电子文档推到罗飞面前,“他任职五年,期间被实名举报过七次,举报内容都是受贿、徇私枉法,但每次都因为‘证据不足’不了了之。最近一次举报是三个月前,举报人是一个建筑公司老板,说赵明德收了竞争对手的钱,驳回了他的工程诉讼。”
“网民已经开始‘审判’了。”键盘,调出社交媒体界面,审判者降临的话题已经爬上热搜榜前十,下面的评论如潮水般涌动,几乎全是欢呼与叫好:“贪官就该这个下场!”“终于有人为民除害了!”“希望‘审判者’下一个盯上某某局长!”更有网友贴出赵明德被实名举报的截图,配上蜡烛表情:“一路走好,地狱才是你该待的地方。”
罗飞的目光扫过那些评论,眼神更冷了:“舆情发酵得太快,背后有人推。”
“我们查了,案发后两小时,有五个匿名账号开始同步‘爆料’,细节精确到浴缸里红酒的年份、练功券的数量,甚至赵明德胸口刻字的字体。”负责舆情监测的警员汇报,“这些账号之前没有任何动态,象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注册的,现在已经找不到了,应该是被注销了。”
“监控呢?别墅区的监控不可能全坏。”罗飞转头看向吕严。
吕严无奈地摇头:“别提了,别墅区的主监控‘恰好’在三天前故障,物业说一直在联系维修,还没修好。我们查了周边道路的摄象头,也没拍到可疑车辆或人员——凶手对这一带的环境和监控死角太熟悉了,象是提前踩过无数次点。”
江飞燕声音低沉:“从现场布置来看,凶手具有强烈的仪式感,红酒、练功券、正义女神象,每一样都有象征意义。他可能受过法律或军事训练,对司法系统充满愤怒,自认为是‘正义的执行者’。选择练功券而不是真钱,既象征赵明德的贪污,又暗示‘虚假的审判’——他在嘲讽司法的不公。”
罗飞接过报告,指尖在“正义的执行者”几个字上划过,眼神锐利:“他不是执行者,是屠夫。用私刑代替法律,本身就是对正义的亵读。”
翌日中午,罗飞刚结束视频会议,对讲机就传来吕严急促的声音,带着电流杂音:“罗组!西城开发区在建楼盘‘君临天下’出事了!建筑商钱伟从顶层坠亡,现场……现场和赵明德案一样诡异!”
四十分钟后,罗飞抵达“君临天下”楼盘施工现场。
巨大的塔吊矗立在空旷的工地上,起重臂悬在32层楼高的空中,而钱伟——那个以暴力拆迁闻名、被市民称为“拆楼阎王”的房地产老板,正被一根安全绳倒吊在塔吊挂钩上,尸体随着微风轻轻晃动。他的白色衬衫被血浸透,胸口同样有两个刻字,用红漆般的血迹勾勒出轮廓:“欺诈”。
尸体正下方的地面上,用钢筋、水泥袋和碎砖块拼出一个巨大的美元符号“”,阳光照在上面,象是一个嘲讽的标记。几名年轻警员站在警戒线外,脸色发白,不敢直视那具倒吊的尸体。
“罗组,法医初步检查完了。”吕严快步走过来,递上一副新的手套,“死亡时间在今早6点到8点之间,钱伟坠楼前已经因为胸口中刀失血过多昏迷了,坠楼只是凶手制造的‘结果’。另外,刻字的刀具和赵明德案是同一把,刀刃宽度、深度都吻合。”
江飞燕从钱伟的临时办公室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帐本,眉头紧锁:“我们在他办公桌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,记录着他伪造销售数据、贿赂官员的明细,甚至还有当年暴力拆迁时,赔偿款被截留的记录。”
杨宇拿着平板计算机跑过来,脸色难看:“罗组,网络舆论又炸了。的话题已经上了热搜第一,下面全是叫好的,有人说钱伟当年逼死了三个拆迁户,现在是报应;还有人说‘审判者’是英雄,应该给他颁‘市民奖’。”
罗飞抬头看向那具倒吊的尸体,风从工地吹过,带着水泥和尘土的味道,他的声音冷得象冰:“英雄?用杀戮代替法律,用私刑煽动民意,这不是英雄,是在摧毁规则。通知下去,加强对重点人员的保护,尤其是当年和钱伟、赵明德有过关联的人——凶手不会停手。”
罗飞的预感没错,四十八小时后,第三起命案发生了,将滨海市的恐慌推向了顶点。
凌晨五点,罗飞被电话惊醒,听筒里传来吕严嘶哑的声音:“罗组,味臻集团出事了!老板孙国富死在他工厂的流水在线,现场还发现了被下毒的儿童营养棒!”
味臻集团是滨海市知名的食品企业,主打“儿童营养食品”,孙国富更是以“爱心企业家”的身份频繁出现在公益活动上。当罗飞赶到味臻集团的生产车间时,刺鼻的消毒水味也盖不住空气中的诡异——孙国富趴在儿童营养棒的生产传送带上,尸体周围堆满了包装好的营养棒,蓝色的包装纸上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,与地上的血迹形成刺眼的对比。
法医蹲在尸体旁,正在提采样本,他抬起头,脸色凝重:“死因是氰化物中毒,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左右。额头有刻字‘毒害’,和前两起案子的手法一致。另外,我们在他手里发现了这个。”法医用镊子夹起一尊青铜雕像,正是第三尊正义女神象,底座上沾着白色的粉末,经过检测是营养棒的原料粉。
“更麻烦的是这个。”吕严递过来一份检测报告,手都在抖,“技术科对生产在线的营养棒进行了随机抽检,在三包已经包装好的产品里,发现了和孙国富体内相同的氰化物。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,不到一小时,滨海市各大超市就爆发了抢购潮——家长们疯了一样抢购其他品牌的儿童食品,同时将家里的味臻集团产品全部扔到垃圾桶里,甚至有人在超市门口焚烧味臻的产品,哭声、骂声不绝于耳。达到了顶点,审判者为民除害的话题下,点赞最高的评论是:“孙国富连孩子都害,死有馀辜!‘审判者’做得对!”
专案组会议上,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一名年轻警员忍不住低声议论:“虽然凶手的手法太极端,但这三个人确实是社会蛀虫,死了也……”
“闭嘴!”罗飞突然拍案而起,声音冷峻得象冰,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,“记住你们的身份!我们是执法者,不是靠民意投票决定生死的刽子手!法律之所以存在,就是为了防止私刑泛滥,一旦我们认同‘以暴制暴’,那和凶手有什么区别?”
他走到白板前,拿起马克笔,在上面写下三个受害者的名字:“赵明德——司法腐败,钱伟——商业欺诈,孙国富——食品安全。看起来象是‘审判者’在替天行道,但你们没发现他们的共同点吗?”
罗飞顿了顿,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:“所有受害者,都曾与十年前的‘城南拆迁案’有关!”
会议室里瞬间一片寂静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罗飞身上。
“十年前,城南棚户区拆迁,引发了大规模冲突,最终导致三人死亡。”罗飞调出十年前的案件资料,投影在屏幕上,“当时负责拆迁项目的开发商,就是钱伟;审理后续赔偿案件的法官,是赵明德;而当时的街道办主任,负责协调拆迁事宜的,正是孙国富。这起案件最终被定性为‘意外冲突导致死亡’,但民间一直有质疑,说这是官商勾结,掩盖了真相。”
他关掉资料,转身看着众人,眼神锐利:“这不是什么正义审判,而是精心策划的复仇。有人借着‘正义’的名义,行私刑之实,甚至故意煽动民意,让自己的杀戮变得‘合理’。他要的不是惩罚坏人,是摧毁公众对法律的信任。”
罗飞拿起对讲机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:“吕严,江飞燕你们两个立刻重启城南拆迁案的所有卷宗,重点排查当年的死者家属、被拆迁户,尤其是那些因拆迁受到重大损失的人;结合三起案件的现场,完善凶手的心理画象,重点分析他对法律的认知和复仇动机;杨宇,监控所有讨论‘审判者’的网络渠道,找到那些带节奏的匿名账号,顺藤摸瓜,我要知道背后是谁在操纵舆情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