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席间暗流,猫猫浑然未觉。
“咔嚓”
银箸与瓷盘碰撞的脆响,拉回了众人思绪,只见猫猫终于成功夹起鱼肉,满足的塞进嘴里,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,好不惬意。
“诸君”
众人默默交换了个眼神。
终是各自举起酒杯,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口微微荡漾,映出一张张写满无奈的脸庞。
“就这样了么”
不知是谁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。
顺喉而下的酒浆里,掺杂着几分不甘,几分感慨,还有几分造化弄人的自嘲
就在众人默然之际。
殿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。
蓁儿那清丽高挑的身影忽然出现于门前,看似温婉的眉宇间,带着淡淡的疲惫。
薛仁杲,春熙与内侍大余紧随其后。
看到永安长公主走了进来,殿内众人神色一顿,纷纷起身,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。
“臣等参见永安殿下”
“诸位不必多礼”
蓁儿早己得知猫猫在府中设宴,所以对此情景并不意外,她从容抬手虚扶,目光随即落向那个正从主座上蹦起来的小小身影。
“喵呀!”
“铲屎官你终于回来啦!”
猫猫欢呼了一声。
哪里还顾得上王爷的仪态。
顶着油乎乎的小嘴就要往蓁儿怀里扑。
蓁儿眼疾手快,手腕一翻便抽出丝帕,捂住了那抹油乎乎的小嘴,在猫猫不满的咕哝声中,熟练的拭净了猫猫嘴角的油渍。
猫猫此时也察觉到蓁儿眉宇间的倦色,他眨了眨暗金色的大眼睛,立刻大方的决定,不计较刚才的“阻拦”,转而紧紧拉住蓁儿的衣袖,迫不及待的要将她往主位上带。
没有铲屎官在身边。
连吃鱼都少了好些滋味。
在王世充等人惊疑的注视下。
蓁儿任由猫猫牵着,理所当然的与猫猫一同坐上了那张象征王府最高权位的主座。
蓁儿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,唇角微扬,索性坦然开口解释道:“诸位不必讶异。”
“虎君与本宫,向来不分彼此。”
“这座镇岳王府,说是他的,自然也是本宫的,便是圣人,也不会多说什么”
“这”
众人闻言,不禁面面相觑。
话虽如此,可这终究不是公主府,他们身为王府属官,日后当以何种礼数相待,又该如何自处?这其中分寸,岂能模糊半点。
蓁儿自然明白众人所虑,她目光平静的扫过王世充等人,语气淡然道:“往后在这府中,诸位视本宫为王妃便是”
“王妃?”
猫猫嚼着炙肉,疑惑的仰起小脸。
蓁儿看到猫猫那懵懂的模样,眉梢微挑,意味深长的摸了摸猫猫的毛耳朵。“就是夜里同榻而眠,白日共享膳食的人”
“哦!”猫猫顿时恍然大悟,亲昵的蹭了蹭蓁儿掌心。“铲屎官当然是喵的王妃!”
怎么说呢
这娘们不像好人啊。
怎么看都像是在诱骗小孩。
王世充等人似牙酸般的轻嘶了一声,虽觉这关系着实古怪,但见这一人一猫如此坦然,也只得暂时按下心头疑虑,齐声应道。
“臣等明白”
“哈!诸位别来无恙!”
见长公主再无交代,薛仁杲朗声大笑,径自在席间落座,朝西周拱手致意,眼见有这么多同僚能处理王事,他自是轻松不少。
“见过薛将军”
王世充等人齐齐还礼,看到昔日威震陇右的西秦霸王,如今竟成了王府侍卫,供女子驱策,皆不免露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。
就在这时,猫猫瞥见大余正将一个灰扑扑的陶罐小心翼翼的摆在蓁儿案几旁,以为里面有好吃食的他,好奇的凑上前去打量。
“铲屎官,你给喵带好吃的啦?”
“这可不是吃的。”蓁儿轻笑一声,伸手将猫猫揽回身边,语气随意的解释道。
“这是石墨坩埚,炼钢的好宝贝,你可别碰碎了,明日我还要拿它进宫赔罪呢。”
看到石墨坩埚里空空的,猫猫顿时失了兴趣,转身又专心对付起了碗里的肉丸。
然“炼钢”二字。
却犹如投石入水一般。
在堂下众人心中荡开层层涟漪。
所有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的投向蓁儿,见长公主并无解释之意,自然不好多问,而后便又齐刷刷的转向了正在饮酒的薛仁杲。
趁着敬酒的间隙。
窦建德貌似随意的举杯问道。“薛将军,方才听长公主提及用锅炼钢之事”
“锅?”
“那叫石墨坩埚”
“乃是长公主亲自研制的秘器。”
薛仁杲将酒一饮而尽,看向窦建德的眼神里透着几分促狭,就像是在嘲笑对方粗鄙无知一般,窦建德见此,顿时面色微沉。
他虽是农户出身,相比于出身陇西豪族,世代担任西羌酋长的薛仁杲而言,确实是天差地别,但他也绝非目不识丁的村夫。
这种门第高于寒微。
血脉重于才德的世道积弊。
向来是他心头最深的一根刺。
也正是氏族门阀那浸透骨髓的傲慢,才最终点燃了他在河北揭竿而起的狼烟
察觉到窦建德眼底的不善,薛仁杲当即意识到,自己的炫耀有些过火,他嘿嘿一笑,主动举杯凑近。“建德兄莫往心里去!”
“咱老薛就是开个玩笑,不瞒你说,前几日见这坩埚时,某还当是腌菜的瓦罐。”
薛仁杲虽性情狂野。
却并非是那不识时务之人。
如今既与窦建德等人同府为臣,共事一主,又岂会随意出言得罪
他用肘尖轻碰对方,压低嗓音道。
“某不过是刚弄明白这宝贝的妙处,实在是心痒难耐,逮着人就想显摆两句”
这般随意坦荡的自嘲,让席间气氛顿时轻松起来,就连单雄信都忍不住摇头失笑。
“薛兄勿怪”窦建德拱了拱手,语气郑重道。“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”
“欸,严重了严重了”
薛仁杲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,而后便向众人首言起了石墨坩埚的好处。
“寻常灌钢法,杂质难除,铸出的兵器发脆易断,但要用这坩埚,啧啧啧”
薛仁杲一边摇头赞叹,一边伸手比划着。“某亲眼所见,炼出的钢水,表面清亮如银,几乎毫无杂质,成品刚中带韧,若造兵器,砍不卷刃,若制甲片,箭矢难穿。”
眼见窦建德等人脸色微变。
薛仁杲的笑容愈发深邃,语气也是愈发的感慨且复杂。“最重要的是,以往工匠三五十炼的功夫,如今只需一炉便成哦不瞧某这臭嘴应是一锅便成”
“啪”
单雄信手中酒盏落地。
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