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位金刚寺的掌舵人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眼神平静,深邃,仿佛能包容万物,又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。
他先是看了一眼托盘中的头颅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泯,随即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,最后落在玄苦和玄难身上。
“玄苦,玄难。”
玄寂掌门的声音平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你们的愤怒,老衲理解。”
“金刚寺的颜面,的确不容轻辱。”
他话锋微微一顿,语气依旧平稳。
“但是,玄悲所言,并非没有道理。”
“什么?”玄苦大师眉头紧锁,“掌门师兄,难道我们就要忍下这口气?”
玄寂掌门微微摇头。
“非是忍耐。”
“而是权衡。”
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仿佛能穿透虚空,看到遥远的南域。
“那苏离,表现出的战力,确实超出了常理。”
“飞升数日,便能斩杀通神。”
“此等人物,要么身负惊天传承,要么……本身就不属于常规范畴。”
“对付这样的人,并非害怕。”
玄寂掌门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,带着一种超然的冷静。
“而是他,目前还不配!”
“不配我们金刚寺,动用十位真人长老,兴师动众,跨越域界去进行一场胜负未知的狙杀!”
“我寺十大真人,乃是镇压西域气运的基石,岂能轻易倾巢而出,为了一个尚未完全看清的对手,去冒如此大的风险?”
“若胜,不过是斩杀一个通神境魔头,于我寺声威增益有限。”
“若败,或有折损,那我金刚寺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,万载基业都可能动摇!”
“这笔帐,你们可曾算过?”
玄寂掌门的话,如同暮鼓晨钟,敲在了一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长老心上。
是啊,掌门考虑的是整个宗门的利益和存续。
为了一个慧明,赌上金刚寺的内核力量,值得吗?
玄苦和玄难张了张嘴,还想反驳。
但在玄寂掌门那平静却充满压迫感的目光下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玄寂掌门目光一转,落在了人群中一个角落。
那里,站着一位面容俊朗,气质原本温润,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年轻僧人——净言。
“……”
“净言师侄。”
玄寂掌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“慧明,是你派去的吧?”
唰!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都集中到了净言身上。
净言身体一僵,脸上血色瞬间褪去,变得煞白。
他感受到那些目光中蕴含的质疑、不满,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。
他连忙上前几步,躬身行礼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:
“回……回掌门师伯,弟子……弟子只是让慧明师弟去南域的天南城附近,暗中打探一下关于那苏离的消息,并未……并未让他直接去混沌魔宫挑衅啊!”
他急声辩解,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弟子也不知,慧明师弟他……他为何会如此莽撞,直接找上门去……”
他在心中疯狂叫嚣,把慧明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这个蠢货!成事不足败事有馀!
让他去打听消息,谁让他去正面硬刚了?
自己找死,还要连累我!
玄寂掌门看着他,眼神平淡,却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。
“哦?只是暗中打探?”
“净言,我记得上次议事,我已明确下令,寺内弟子,近期若无必要,减少前往东域,更不得主动招惹与苏离相关之事。”
“你,为何不听?”
玄寂掌门的声音依旧平和,但那股无形的压力,却让净言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我……弟子……”净言脸色涨红,支支吾吾,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阳奉阴违的行为。
难道要说,是自己嫉妒苏离的名声,不服气,想要搜集对方弱点,伺机而动吗?
这话要是说出来,他在寺内苦心经营的温润如玉的天骄形象,可就全毁了!
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,玄苦大师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玄难大师更是冷哼一声,别过头去。
就在净言进退维谷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。
一个清脆悦耳,带着几分焦急的女声从殿外传来。
“掌门师伯!各位长老!请息怒!”
随着声音,一道鹅黄色的娇俏身影,如同蝴蝶般快步跑进了大殿。
正是清荷师妹。
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,衬得肌肤愈发雪白,小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,大眼睛里满是焦急。
她一进来,就先看到了场中窘迫的净言,眼中闪过一丝心疼。
然后她快步走到大殿中央,对着玄寂掌门和各位长老盈盈一礼。
“弟子清荷,拜见掌门师伯,拜见各位长老。”
玄寂掌门看着这个他视若亲女的小丫头,严肃的面容柔和了几分。
“清荷,你怎么来了?此地正在商议要事,不可胡闹。”
清荷抬起小脸,眼神清澈,带着恳求:
“掌门师伯,弟子不是来胡闹的,弟子是听说……听说慧明师兄出事了,心里难过。”
她说着,眼圈微微泛红,看起来楚楚可怜。
“净言师兄他……他一定也不是故意的。他只是关心则乱,想为寺里分忧,才会派慧明师兄去打探消息的。”
她走到净言身边,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,示意他别怕。
“净言师兄是我们西域最厉害的天才,他一心向佛,勤修佛法,怎么会故意违背掌门师伯的命令呢?”
“肯定是慧明师兄自己理解错了意思,才……才酿成大错的。”
“现在慧明师兄已经……已经遭了毒手,我们都很伤心,很愤怒。”
“但要是再责怪净言师兄,岂不是让亲者痛,仇者快?”
她声音清脆,逻辑虽然有些小女孩的想当然,但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,却让殿内不少原本对净言有些微词的长老,心软了下来。
毕竟,清荷是寺内那位为守护西域而战死的玄灵长老唯一的血脉。
自幼在寺中长大,天真烂漫,心地纯善,是所有人的团宠。
她出面为净言求情,这个面子,大家多少都要给几分。
玄寂掌门看着清河那焦急又可怜的小模样,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净言,心中叹了口气。
他如何不知道净言那点心思?
只是眼下,确实不是深究的时候。
“罢了。”
玄寂掌门挥了挥手。
“此事,暂且记下。”
“净言,你管教不严,酿此大祸,罚你后山面壁思过三月,静诵《清心咒》万遍,你可服气?”
净言心中松了口气,连忙躬身:“弟子领罚,谢掌门师伯宽宥。”
面壁思过,总比当众被严厉斥责,甚至剥夺资源要好得多。
清荷也破涕为笑,甜甜地道:“谢掌门师伯!”
玄寂掌门目光再次扫过全场,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威严与平静。
“关于苏离与混沌魔宫之事,我意已决。”
“暂不采取大规模报复行动。”
“但是,”
他话锋一转,眼中精光一闪。
“密切监视南域动向,搜集一切关于苏离及其魔宫的情报。”
“同时,西域进入戒备状态,各院加强巡逻,防范未然。”
“若那苏离敢踏足西域,或再有挑衅之举……”
玄寂掌门的声音带着一丝凛冽。
“我金刚寺,必将倾尽全力,雷霆击之!”
“都散了吧。”
玄寂掌门说完,再次闭上眼睛,仿佛入定。
众僧面面相觑,虽然仍有不甘,但掌门法旨已下,无人敢再公然反驳。
玄苦和玄难冷哼一声,拂袖而去。
玄悲大师叹了口气,对着玄寂掌门行了一礼,也转身离开。
玄慈大师则走到清河身边,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,带着她一同离去。
净言低着头,跟在众人之后,快步离开了大殿,准备去后山“面壁思过”。
只是在他低垂的眼帘下,隐藏着的是深深的不甘和怨毒。
……
大殿内,很快恢复了空寂。
只剩下玄寂掌门一人,以及那颗孤零零放置在托盘上的头颅。
香炉里的青烟,依旧袅袅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