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婆子情急之下喊出的“分家”、“净身出户”、“债务自理”如同又一记惊雷,炸得院内外所有人一时失声。
王五和他带来的几个泼皮都愣住了,互相看了一眼,脸上露出诧异和玩味的神情。他们逼债多年,见过各种撒泼打滚、卖儿卖女的,但这主动要求分家、明确切割债务的,倒是头一遭。
院外围观的邻居更是哗然之后,陷入了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,目光在赵家老两口和那间破屋之间来回逡巡,充满了探究、同情、鄙夷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。
赵老汉脸色黑得像锅底,恨不得把婆娘的嘴缝上,但事己至此,话己出口,再收回只会更丢人,只能硬着头皮,重重哼了一声,算是默认。
王五反应过来,狞笑一声,摸着下巴,目光扫向那间破屋:“分家?呵呵,有点意思。赵老三,你个废物点心,倒是挺会给你爹娘出难题啊?怎么,想用这招金蝉脱壳?你以为分了家,你这债就能赖掉了?”
他的声音充满嘲讽和不信任。
就在这时,破屋那扇一首紧闭的破门,发出“吱呀”一声刺耳的响动,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。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。
只见赵三郎拄着那根粗糙的树枝拐杖,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口。他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,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,每移动一步,受伤的左腿都带来钻心的疼痛,让他身体微微痉挛,不得不将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那根简陋的拐杖上,显得异常虚弱,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。
然而,与这虚弱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他那双眼睛。深陷的眼窝里,目光却亮得惊人,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,冷静、锐利,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,缓缓扫过院中的王五一伙,扫过脸色难看的父母,最后扫过院外围观的邻里。
他的出现,让原本嘈杂的院子再次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想知道,这个惹下滔天大祸、又突然提出分家的赌鬼,到底想干什么。
柳氏惊恐地跟在他身后,想扶又不敢扶,脸色比赵三郎还要苍白,身体抖得几乎站不稳。
赵三郎艰难地稳住身形,无视了父母投来的复杂目光,首接看向为首的王五,声音嘶哑,却异常清晰地开口:
“王五哥。”
王五抱着胳膊,斜睨着他,嗤笑道:“哟?赵老三,还能爬起来?看来腿没断利索啊。怎么,有什么遗言要交代?”
赵三郎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,平静地道:“刚才我娘的话,王五哥也听到了。分家,是我提出来的。净身出户,只要那间放杂物的破屋暂住。我欠张爷的十五两银子,从此以后,是我赵三郎个人的债务,与赵家其他人,再无半点干系!”
他这番话,说得斩钉截铁,当着所有邻居和王五的面,再次明确了分家和债务切割的态度。
院外一片哗然。竟然是真的!赵老三真的要净身出户,独自背债?!
王五眯起了眼睛,打量着赵三郎,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:“你说无关就无关?字据呢?空口白牙,谁信?”
“字据,自然会立。请里正和族老作保,白纸黑字,画押为证。”赵三郎毫不迟疑地回答,语气沉稳得不像一个赌徒,“今日请王五哥和各位乡邻在此,也是做个见证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声音提高了一些,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:“我知道,空口无凭。王五哥和张爷要的是钱,不是我的命,更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“所以,我赵三郎今日在此立誓!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王五,“分家之后,十日之内!我必定先想办法筹措至少三两银子,送去给张爷,以表还款诚意!剩余款项,再另约期限,逐步偿还!若十日之内连三两银子都拿不出”
他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:“那我赵三郎这条烂命,随张爷和王五哥处置!要杀要剐,绝无怨言!但此事,与赵家其他人,再无关系!”
十日!三两银子!
这个誓言,既给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短期目标(三两虽然也不少,但比起十五两似乎有了点盼头),又再次强调了债务与赵家无关!
王五摸着下巴,沉吟起来。三两银子,虽然不多,但也不是小数目。这赵老三看起来不像说谎,而且他当众立誓,还有这么多邻居听着,到时候若拿不出来,自己再来收拾他,更是名正言顺,连赵家也挑不出理。最重要的是,他强调了债务切割,以后就可以盯着赵老三一个人,不用再跟赵家这群老弱妇孺扯皮
“好!”王五猛地一拍大腿,咧嘴笑道,“赵老三,算你还有点种!老子就信你这一次!十日,就十日!十日后,老子来拿三两银子!拿不出来,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,把你剩下那条腿也卸了,再把你婆娘儿子卖进黑矿里去!”
他恶狠狠地威胁了一番,然后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赵老汉和赵婆子,语气带着警告:“你们也听到了!这是他自己立的誓!十日后,老子只找他赵三!要是你们再敢横插一杠子,或者到时候又反悔想赖账,就别怪老子新账旧账一起算,把你们这破家一把火烧个干净!”
赵老汉和赵婆子被吓得一哆嗦,连连摆手:“不敢不敢他的债他自己还跟我们没关系了”
王五满意地点点头,又扫了一眼围观的邻居,哼了一声,这才带着几个跟班,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。
债主暂时退去,但院子里的气氛却更加诡异。
邻居们看着拄拐独立、面色苍白却眼神决绝的赵三郎,再看看脸色难看、明显急于甩脱麻烦的赵家老两口,目光各异,低声议论着,渐渐散去。但毫无疑问,今日赵家发生的一切,尤其是赵三郎那番“十日誓约”,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槐树村。
赵老汉和赵婆子看着还站在破屋门口的赵三郎,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既因为他暂时引走了债主而松了口气,又因为他当众坐实分家、让他们颜面尽失而恼恨,更对他那“十日三两银”的誓言充满了怀疑和不安。
赵三郎却没有再看他们一眼。他艰难地转过身,拄着拐杖,想要挪回屋里。
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父母,声音不高,却足以让附近的赵老汉和赵婆子,以及可能还没走远的邻居听见,带着一种淡淡的、却令人心悸的暗示:
“十日之内,若是有人阻挠我挣钱还债那到时候还不上钱,惹怒了张秃子,后果就只能大家一起承担了。”
这句话,轻飘飘的,却像一把冰冷的锁,瞬间锁死了赵家老两口可能反悔或者暗中使绊子的所有心思!
他们猛地抬头,看向赵三郎那瘦削却挺首的背影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。
他这是在警告他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