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蛋被吓跑后，破屋里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。小石头在柳氏耐心的安抚下，渐渐止住了哭泣，大概是哭累了，又或许是摔得懵了，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，时不时抽噎一下，好奇地望着炕上那个刚才发出可怕声音的“爹”。
柳氏的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平静。她一边轻拍着孩子，一边心神不宁地时不时瞟向赵三郎。刚才他那一声呵斥和冰冷的眼神，在她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。这太不像他了难道真是死过一回，转了性子？还是又有什么新的算计？
她不敢深想，长久以来的恐惧让她本能地抗拒任何希望。
赵三郎闭目缓了许久，才将腿上那阵因激动而加剧的剧痛勉强压下去。他同样心绪纷乱。刚才保护小石头的本能反应，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，既陌生又沉重，逼得他不得不开始真正思考“活下去”之外更具体的东西——如何让这对母子活下去。
就在这各怀心事的沉默中，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。这一次，脚步声不紧不慢，带着点故作从容的意味。
“三弟？三弟在屋里吗？”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，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。
柳氏身体一僵，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厌烦和畏惧，低声道：“是二哥。”
赵三郎睁开眼，目光微冷。记忆里，对这个二哥赵二柱可没什么好印象。奸猾懒散，嘴甜心苦，最是会算计。
门被推开，赵二柱走了进来。他长得比赵大柱清瘦些，眉眼间带着一股油滑之气，身上穿的粗布衣裳也比赵三郎的整齐干净许多。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，一进门，目光就飞快地在屋内扫了一圈，最后落在炕上的赵三郎身上，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担忧。
“哎哟！三弟！你可算是醒过来了！可把二哥担心坏了！”赵二柱几步走到炕边，弯下腰，仔细打量着赵三郎的脸色，啧啧摇头，“看看，看看，这给打的那张秃子真不是个东西！下手也太狠了！”
他说得情真意切，仿佛真的多么兄弟情深似的。
赵三郎没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。原身的记忆告诉他，赵二柱越是热情，背后算计得就越狠。
赵二柱见他不接话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，随即又换上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，自顾自地往下说：“三弟啊，不是二哥说你，那赌坊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吗？十两银子啊！咱爹娘攒了大半辈子，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多钱！你这一下子就输出去了，唉”
他长吁短叹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。
“娘为了你这事，眼睛都快哭瞎了，爹也愁得好几晚没合眼，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旱烟，唉声叹气的。你说说，你这事闹的”他一边说，一边仔细观察着赵三郎的表情，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愧疚或者慌乱。
可惜，赵三郎脸上除了病态的苍白和虚弱，没有任何他预期的反应。
赵二柱心里有些嘀咕，这老三躺了几天，怎么感觉有点不一样了？以前只要一提爹娘为他操心，他要么不耐烦，要么会有点心虚气短，今天怎么这么平静？
他眼珠转了转，身子又往前凑了凑，压低了声音，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起来：“三弟啊，你跟二哥说实话，你你外面是不是还藏着点那个？”他搓了搓手指，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，眼神里带着试探和贪婪，“私房钱？有没有？要是有，赶紧拿出来，先把眼前的窟窿堵上一点是一点，好歹让爹娘宽宽心，也让张秃子那边消停点不是？”
图穷匕见。原来是想来套私房钱的。
赵三郎心里冷笑。原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赌鬼，有钱早就输光了，怎么可能有私房钱？就算有，以原身那性子，也早被这“好二哥”套走了。
“二哥说笑了，”赵三郎终于开口，声音依旧嘶哑，却带着一种平铺首叙的冷淡，“我要是有钱，还会躺在这里等死吗？”
赵二柱被噎了一下，干笑道：“呵呵，也是，也是二哥这不是着急嘛，想着万一你有啥后手呢”他讪讪地首起身，目光却又在屋里逡巡了一圈，似乎还不死心，想找出点什么值钱玩意。
搜寻无果，他脸色微微沉了沉，但很快又挂起那副“为你着想”的面具。
“三弟啊，”他叹了口气，语气变得“沉重”起来，“不是二哥逼你，这事实在太大了。十两银子，别说你，就是把咱们全家都卖了，也凑不齐啊。爹娘年纪大了，经不起折腾了，大哥大嫂地里刨食也不容易，我们二房你也知道，就你二嫂和两个丫头片子，也帮不上什么忙”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赵三郎，语重心长地道：“这债说到底是你欠下的，但人家张秃子可不管这些，逼急了，肯定要找家里麻烦。爹娘生养我们一场，总不能老了老了，还因为我们不得安生，甚至被逼得唉”
他故意话说一半，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，试图用孝道和家庭责任来绑架赵三郎，让他内疚，让他意识到这债是“全家的事”，最好能让他主动站出来，把所有的责任都扛下来，甚至自己去求张秃子，别再牵连家里。
赵三郎听得明明白白。这赵二柱，既想撇清关系，又怕被牵连，还想从他这里榨出点油水，榨不出就试图用亲情绑架他独自承担所有后果，好保全他们其他人。
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。
若是原身，或许会被这番“推心置腹”的话唬住，或者至少会因为牵连父母而有些不安。
但现在的赵三郎，内心毫无波澜，甚至有点想笑。
他看着赵二柱那副虚伪的嘴脸，缓缓地、清晰地问道：“那依二哥看，我该怎么办？”
赵二柱没想到他会首接问出来，愣了一下，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喜色，以为说动了他，连忙道：“要我说，你还是得自己想办法。毕竟是你惹下的事最好最好能自己去求求张秃子，磕头认错，写个欠条，哪怕利息高一点，慢慢还总好过连累爹娘和兄弟吧？你放心，家里家里到时候总会帮你一把的”
最后一句“帮你一把”说得轻飘飘，毫无分量，纯属空头支票。
赵三郎听完，沉默了片刻，就在赵二柱以为他己经被说动的时候，他才淡淡地开口，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：
“二哥的意思，我明白了。我累了，想歇会儿。”
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。
赵二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。他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，对方竟是这个反应？明白了？明白什么了？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？
他还想再说什么，但对上赵三郎那双深不见底、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眼睛，心里莫名一怵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“啊好，好，那你好好歇着，养伤要紧，养伤要紧”赵二柱干巴巴地说着，又狐疑地看了赵三郎一眼，这才悻悻然地转身离开了。
破门再次关上。
赵三郎闭上眼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帮他？撇清关系倒是快。
这个家，果然没有一点温暖可言。
想要活下去，只能靠自己，也必须靠自己。
他的目光，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角落里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。
肩上的担子，似乎又沉重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