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轰!”
整艘乌篷船猛地一晃,似地动山摇一般。
不少乘客惊得扶住舱壁,一时间低呼四起。
这晃动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转瞬之间,船身便重新恢复了平稳。
“哗啦啦——!”
只剩下江水被劈开的哗哗声,在耳边不断回响。
这突如其来的动静,让柳飞阳来了兴致。
他带着几分兴奋,转头对任霖说道:
“林兄,你可知晓,方才这船为何会突然晃动一下?”
任霖正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江景,只是微微侧头。
他还没有说话。
柳飞阳便已自顾自地揭晓了答案:
“这你就有所不知了!这夜航船底下,可是伏着一头八品炼气妖兽,名为“雨角蟾”。
正是这巨蟾驮着整艘船在江中行进,且一夜之间便能抵达永宁镇,正好赶上镇里的坊市开门!”
任霖随口说道:
“雨角蟾,倒是挺拗口的名字。”
柳飞阳越说兴致越高:
“此蟾天生大道亲水,额生双角,听闻若修至筑基境界,便能呼风唤雨,故得‘雨角’之名。”
任霖听着,心中微动:
“这般奇物,不知价值几何?”
柳飞感慨道:
“妖魔嘛,向来繁育能力极强,这雨角蟾也不例外。
它的幼体叫做“雨角蚪”,长得跟普通蝌蚪差不多,就是额头上多了两个小红点,便宜得很,一枚惊螫钱就能买十几只。
便宜归便宜,只是极难养活,百只里也未必能成活一只。
要是想把一只雨角蚪养到咱们船底这种成年体型,得耗费百年时间,期间还要投入大量宝药,折算下来,代价可就大了。
要想买一尾成年的雨角蟾,少说也要上百惊螫钱,这哪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?”
任霖垂眸不语。
这妖兽既能驭水,又可唤雨,倒是颇合他的心意。
若是得闲,养上一只倒也有趣。
反正有道箓在手,推演饲养之法应当不难,倒不必担心养不活。
时间流逝,夜色渐深。
这二层船舱里,人员混杂。
有想要求仙的凡人,也有准备去交易资源的修士。
凡人们一路奔波,大都疲惫不堪,此刻不少人都靠在椅背上睡着了。
任霖面前的清冷女子、孔举人,还有旁边的柳飞阳,靠在椅子上睡得正香。
而任霖却没什么睡意。
他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船上乘客。
李老道曾告诉自己,身为卦师,首要便是学会察言观色。
《道德经》有言,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
察言观色,表面看是“知人”。
更高层次的目的,是通过观察外人言行举止,反过来映照己身。
任霖一直将这话记在心里。
每到陌生环境,总会下意识地多留一分心眼。
他注意到斜对面一僧一道正在低声交谈。
二人气度不凡,显然是修行中人。
道士好奇问道:
“不知这位法师是以何种气入的道统?”
这方世界里,佛家的“法师”称谓,与道家的“炼气士”是同等阶位。
只是修行法门与道统不同罢了。
那和尚一笑:
“贫僧修的是欢喜禅法,自然是以“阴阳”二气入道。
可惜所得不过是无品级的残本功法,此番前往坊市,正是想寻一部映射的九品功法。
坊市中的风月场,也是我修炼所需之地,正好借机精进一番。”
道士挑眉,带着几分戏谑:
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法师修炼这欢喜禅,莫不是另有所图?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
和尚诵了声佛号,目光澄澈。
“修习欢喜禅,不过是想度化世间众生同登极乐。道友可知,一念欢喜即是净土。
贫僧观道友眉间有慧光,与我西方佛门大有缘分。何不弃道从佛,共参无上妙法?”
道士嘴角微微抽搐:
“法师这话,上一个我遇到的佛门同道,也是这般同我说的。”
和尚笑意更盛:
“这说明道友确实与佛门缘法深厚,天意如此啊。”
道士摆了摆手:
“罢了罢了,法师就莫要再劝了。
贫道修行的是草木之道,以炼化“草木清气”入的道统,可不适合你那等欢喜禅法。”
和尚听罢,却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:
“据贫僧所知,如果没有八品功法,单凭“草木清气”想要铸成道基可非易事。莫非道友还打算炼化其他属性的灵气?”
道士脸上露出几分无奈:
“补什么短板哟!我不过是守着一座小道观修行,能走到炼气二层已是侥幸。
想要得证筑基,那可是难如登天,想都不用想咯”
僧人对着道士劝道:
“道友既觉“草木清气”筑基艰难何不与我同修欢喜禅法?咱俩结伴而行,共证大道?”
道士有些惊愕:“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?难不成你还有龙阳之好?”
僧人轻松地说道:
“道友说笑了。我这欢喜禅法,妙用无穷,既可采阴补阳,自然也能采阳补阳。
阴阳本无定数,只要能助修行,何必拘泥于形式?”
“!!!”
这话炸得道士脑子嗡嗡作响。
他脸上瞬间变得惊恐起来,猛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连退两步拉开距离。
任霖静静听着,心中叹道。
好一对苦命鸳鸯啊!
他心中也渐渐有了几分思考。
看来炼气期所服食的灵气属性,竟会直接影响日后筑基的走向。
不同的道统选择,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同的修行轨迹。
不过对于尚在炼气一层的他而言,筑基确实还太过遥远。
炼气期共十二层楼,一层一重天。
每一层突破都不容易。
他只是暗自在心中记下这些讯息,或许日后在道箓的推演中能用得上。
任霖在舱内坐了许久。
只觉得这所谓的二层雅间,终究还是有些逼仄。
舱内人多口杂,有人低声交谈不绝,更有凡人因疲惫不堪,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。
睡也睡不着。
他索性起身,撩开帘幕走向舱外。
“呼舒服。”
甲板上江风拂面,任霖顿时神清气爽。
他信步来到船头,凭栏远眺。
只见群山巍峨,黑影幢幢,如巨兽般盘踞在夜色中。
船行甚疾。
两岸的山峦便如奔涌的浪潮,不断向后掠去,姿态万千,愈发显得雄浑。
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。
任霖仰首望去。
天幕如洗,圆月皎皎,星河璀灿。
粼粼波光倒映着漫天星斗,整艘船仿佛正航行在银河之上。
任霖不由心生恍惚,心中忽然生出几分“满船清梦压星河”的意境。
只觉眼前之景如梦似幻。
“唉,小哥,可当心点!别一不小心掉到江里去了!”
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提醒,打断了任霖的思绪。
他转头望去,正是那位蒙面船夫。
船夫早已注意到这位红衣道人,对方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。
不象是普通散修。
更让他忌惮的是,自己修为已至炼气三层,竟看不透对方的境界深浅。
此刻心下暗忖,这恐怕是哪个魔修世家的公子外出游历,自然多了几分客气。
任霖语气轻松地反问:
“掉下去会如何?”
船夫咧嘴一笑:
“这永宁江深处藏着不少水怪,蛇蟒蜥蜴之属最是常见。
凭小哥你这俊俏面容,真掉下去,指不定被哪个女妖看上,直接当作上门好女婿掳走,困在河底洞府里,一辈子都出不来咯!”
任霖若有所思。
他先前在穿越前看过的《聊斋》里,倒也见过不少类似的情节。
俊俏书生被精怪掳走,或是缔结姻缘,或是惨遭算计。
船夫见他听得认真,愈发来了兴致:
“老汉还曾听闻,先前有艘海外商船在东海翻了船。
船上有个俊俏公子,恰好被海中龙王瞧上了眼。
不仅没伤他性命,反倒招为女婿,竟成了龙宫驸马!听说那龙女长得跟仙子似的,别提多润了”
任霖不置可否地说道:
“说不定那龙女,也不过是蛇蟒所化的幻象,故意用美色诱骗我辈修士。这种传闻,当不得真。”
这话一出。
船夫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,看向任霖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。
普通修士听了这种传闻。
要么心生向往,要么只当趣闻一笑而过。
哪会第一时间想到“诱骗”?
这般凉薄通透的心思,除了魔门中人,旁人可不会有。
他当即拱手笑道:
“小哥此言深得我心,果然是我魔门中人!”
“?”
任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。
我何时就成了魔门中人?
几个时辰后。
夜色渐褪,东方既白。
一轮红日跃出云海,万丈金光泼洒在江面上,染成一片璀灿的金色。
任霖沐浴在这霞光之中,只觉得浑身舒畅。
就在这时。
船夫猛地扯开嗓子,声音如作狮子吼:
“都醒醒!都醒醒!到地方咯——!”
“踏踏踏!”
急促的吆喝声瞬间惊醒了舱内熟睡的众人。
一层船舱环境最差,挤满了求仙问道的凡人与散修。
此刻众人争相起身,脚步声、抱怨声交织在一起,
人人都想抢先挤到舱外,生怕落后一步错过了什么。
“别挤我!”
“你给我一边去!”
闹哄哄的乱成一片。
而任霖一整晚都待在甲板上,未曾回舱。
他自然是第一个踏上岸边的人。
任霖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,缓缓环顾四周。
身后是奔流不息的永宁江,浊浪滔滔。
面前则是依山而建的街市,青石板路蜿蜒向上。
两旁屋舍层层叠叠,一直延伸到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。
人潮渐渐从船上涌下,码头瞬间变得喧闹起来。
修士、凡人、商贩往来不绝,自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
任霖心中暗自感慨。
这不过是蜈蚣门下辖的一个坊市。
规模便已如此庞大,布局如此规整。
那么管辖它的北圣宗,占据的面积又该有多大?底蕴又该有多深厚?
而北圣宗,也不过是梁国的三大宗门之一。
梁国在东华圣洲之上,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。
那这天下,又该有多么潦阔?
想到这里,任霖只觉得胸中豪气顿生。
他缓缓伸了个懒腰,只觉得胸中块垒尽消,天地开阔。
“这天地之大,且容我任霖闯一闯!”
“林兄,你倒是动作快,这么快就下船了!”
柳飞阳挤开熙攘的人群,快步跑到任霖身边。
身后孔举人也慢悠悠地跟了上来。
任霖微微点头,目光仍流连在远处层叠的屋舍间。
柳飞阳搓了搓手,压低声音:
“方才下船时,我试着邀那位同座的姑娘结伴同行。虽说她始终冷着张脸,可那模样确实标致,尤其是”
他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个弧度,“当真是胸怀宽广。”
孔举人捋须摇头:
“这女子这般在外抛头露面,终究不合礼数。”
这话一出,任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接什么。
柳飞阳摆了摆手便转移了话题:
“不说这个了!林兄,孔老先生,一路赶路肯定饿了吧?我知道这坊市早市有一家老字号火锅,味道绝了!
小时候随家中长辈来此,尝过一次便念念不忘。今天我做东,咱们先去垫垫肚子!”
“那走吧。”
任霖颔首应道。
他确实想借着这个机会,见识一番修仙界的坊市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。
孔举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动:
“柳小哥盛情难却,老夫便却之不恭了。”
柳飞阳见状,脸上笑意更浓。
只觉得自己此番仙途刚启程,便结交了两位投缘的朋友,前路一片光明。
三人刚要动身,一群打扮各异的人突然不请自来,
有眼神精明的汉子,也有涂脂抹粉的老妇人。
皆是人牙子、牙婆子的模样。
他们像苍蝇闻见了膻味般,“嗡嗡”地涌了上来,围在刚下船的人群周围,挑肥拣瘦般打量着。
柳飞阳眉头微蹙,连忙对任霖和孔举人说道:
“快走!别搭理他们!这些人都是给镇上的大户人家,或是道馆、商铺挑选下人的。
有的甚至是替人找试药的学徒、炼丹的杂役,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,可别相信他们的鬼话。”
话音刚落。
一个牵着匹神骏大马、车夫装扮的汉子便挤了过来,对着三人拱手笑道:
“三位道友,看着象是初来永宁镇吧?
我这有宝马赶路,脚力迅捷,一天之内能带着三位畅游整个坊市,外加晚上的客栈住宿,一条龙服务,只要一枚惊螫钱,三位可有需要?”
那匹马确实神骏,通体乌黑发亮,肌肉结实,一看就是混杂了妖魔血脉。
柳飞阳想也没想,便摆了摆手:
“不必。”
车夫见状,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却也不纠缠,只是不死心地又看向旁边其他人。
柳飞阳也没再多说。
连忙领着任霖和孔举人,从人牙子、揽客者的缝隙中穿了过去,快步朝着坊市深处走去。
“这些人太难缠了,一旦搭话就甩不掉,还会漫天要价。”
走远了些,柳飞阳才松了口气,解释道。
“咱们去的那家火锅离这儿不远,步行一刻钟就能到,不花那冤枉钱。”